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们,在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居所之后,总会遇上不同的麻烦,上门维修,是其中最容易踩的坑。
上门前,维修师傅在电话里总是热情洋溢地保证,几十块钱就能修好。然而,一旦来到家里,报价立刻翻几番还不止。面对漫天要价,大部分人的选择是含泪转账。一方面是因为家具或者管线确实亟待使用,另一方面,看着眼前人高马大,且精确掌握自己电话和地址的人,难免生出点安全焦虑。
文 | 郑思芳
编辑 | Yang
运营 | 小二郎
“学费”
240元,是这次疏通马桶的花费。尽管沈苓心里隐隐意识到自己被坑了,但她还是不得不按下了转账的按键。上门的师傅原本要价260元,沈苓足足用了5分钟来和他哭穷,才勉强砍下来20元。
来的师傅是沈苓从门口狗皮膏药般的小广告上找到的,当时她没有多想,就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堵塞情况和报了地址以后,对方很热情,说20分钟就能赶到便迅速挂了电话。
当合租的室友问起价格,沈苓担心被宰,在一分钟后又打了第二通电话确认价格,对方仿佛知道沈苓的担忧,在电话里反复强调“疏通马桶怎么着100元也够了”。
整个疏通过程比沈苓想象得要快许多。晚上8点,没有穿专业工作服和鞋套的师傅,踩着皮鞋直接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小得站不下第二个人,沈苓只好站在一米远的门外观察。
师傅手上的机器缠绕着长长的铁丝,在他半个身体的遮挡下,铁丝被伸进马桶开始运作。机器的声音不小,响了不到三分钟,师傅告诉她:“里面的U型管堵了,现在机器不管用了。”
然后他立刻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掏出一桶液体,并表示这才是疏通马桶的关键。这桶“神奇药水”的价格并不便宜——160元/升。在沈苓和室友还在犹豫之际,一升的“神奇药水”已经被师傅倒了进去。拦是没拦住,沈苓此刻已经不担心增加的160元费用,只希望药水能管用。
但祈祷没有奏效,马桶依然堵着,下水道的味道开始在整个房子弥漫。师傅又举起一桶“神奇药水”,眼看着新的160元即将被倒入马桶,沈苓和室友两人赶紧出声制止。又经过几番交涉,最后师傅拿着几块不用的抹布,直接将手伸向马桶,伴随反复几次冲水、伸手,马桶神奇地通了。
这种纯手掏的疏通方法,让沈苓开始质疑,之前倒进去的160元到底有没有用。在这层疑惑之上,沈苓甚至开始觉得师傅最后掏马桶的“辛苦”也是一场表演,目的是让她在付钱的时候没有怨言,“疏通马桶的从来不是师傅手上的工具,而是演技。”
▲ 图 / 视觉中国
维修的实际价格远远超出上门前的报价,这种情况不止存在于小广告上的私人接单,从大平台下单,依然是套路满满。
身在北京的陈浩,从平台下单过一个标价100元的上门疏通。两个师傅上门,也没有穿工作服。陈浩先是被提醒,“马桶不稳也得修”,然后就被支开拿木筷子和装水抬水。师傅们在厕所,试了几个办法没有效果之后,同样地拿出了“神奇药水”,一股脑地往下倒,期间无论陈浩如何制止,师傅们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陈浩多次问师傅“药水”是什么成分,都没有得到解答。他还想要留下一些“药水”去做检验,也遭到了拒绝。
最终,陈浩为这次上门疏通马桶花了1400元,转账时的手都在抖。那时,他研究生刚刚毕业,收到了人生的第一笔正式工资,没想到在马桶上就花了这么多,“后来我才知道,1000多块都够买一个全新的马桶了”。他只能安慰自己,成年人的世界是要交学费的,虽然这堂课,是真的贵了点。
最让陈浩生气的是,当他拿着付费记录和录音去找平台客服投诉时,对方并没有追究师傅的责任。从那以后,陈浩开始对每一个平台上的上门维修PTSD,家里再遇到需要维修的事情,就直接找居委会或者物业求助。
▲ 图 / 视觉中国
上门维修就像为刚出社会的年轻人量身定制的圈套,他们大多没有吃过职场的苦,还没被社会捶打出眼泪,在漫天要价的收费面前,他们就算有怀疑,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师傅,和对方坚定不移的语气和眼神,往往也只能选择含泪转账。
谁来定价?
在黑猫投诉平台上,以“上门维修”做关键词检索,投诉量超过3万条。啄木鸟家庭维修有4000条,万师傅5351条,美团、京东、58同城、支付宝等的相关投诉也不少,“乱收费”是其中投诉的重点。
两个月前全职入驻一家专业维修平台的李成,每天的接单量在三四单左右。但是,其中一两个人会选择在电话沟通后退单,因为平台不允许师傅在电话里告知客户具体价格。
李成的接单量不多,凭借自己的好技术和价格公道,在客户中积累下了很好的口碑。但平台没有因此给他额外的推荐和激励,“平台只看谁挣得多”。
平台的抽成占到了李成订单金额的50%,比较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价格还算比较低,大部分抽成比例会往上浮动,一位坐标广东的师傅透露抽成比例最高能到65%。
另外,扣除抽成后的收入还会被系统自动扣除20%的质保金,质保金累计超过5000元才会停止扣除。而本就属于入驻师傅的质保金,也不是随时想提取就能提取的,质保金要在离职3-6个月后发回账户,期间如果遇到之前的订单出现问题,都会从质保金中扣除。
▲ 图 / 视觉中国
平台的高抽成,让师傅们不得不在上门时,要价再高一些。李成的价格公道,但最后的结果是,两个月下来总共才挣了几百块。但想想自己还没找到其他工作,他只能咬咬牙继续在平台上接单。
李成的经历不是个例,许多人形成了一种共识,“技术好的师傅靠平台根本就活不下去,活下去的都是人精”。而忽悠的关键在于,小问题修成大问题,没问题修成有问题,只有这样才会有人心甘情愿掏钱买单。
而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某项维修到底需要花多少钱。比如,同样只是疏通马桶,价格可以要到20元到几千元不等,全看上门师傅的一张嘴。
从最原始的贴墙小广告,到后来的聚合平台58同城,再到如今的专业维修平台啄木鸟、万师傅。平台越来越大,越来越专业,但对于维修人员的约束力,似乎一直很有限。
有的维修人员,可以在不同的平台,同时接单。在一家平台下单后,上门的师傅穿着另一家平台的工作服,也是常见的现象。
平台作为第三方,试图让消费者在维修这件事上,找到足够的安全感,目前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秀芬做了十几年物业的项目经理,帮业主解决维修问题,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物业是能够向业主提供维修服务的。“同样是换水龙头,物业叫师傅来换,每小时收20元工时费,如果放到市场上找人来换,至少都要收80元。”
张秀芬所在的物业,维修师傅每月拿固定的5000元左右工资,工时费无论多少,都是物业公司的收入,与个人无关。因此,没有师傅会在工时费上为难业主。
张秀芬记得有一次,业主家里的电路不通,两位师傅一整个上午都在房子里用遥控器排查漏电的原因,最后也只是收取了一次20元的维修费。
▲ 图 / 视觉中国
不过,物业维修的另一个问题是人手不足。一般来说,物业的维修团队本职工作是排查整个小区公共区域的设施,比如电梯、总管道、路灯等等。对业主的个人需求,有时无法及时响应。这时候,张秀芬也会向着急的业主,推荐一些相熟的私人维修。
这种做法有时很容易引来纠纷。有一次业主家门锁坏了,换完锁后业主坚持应该像之前一样只收40元,而临时找来的维修工则说门锁的材料费和工时费必须给200元,双方僵持不下叫来了物业。张秀芬只能两边劝说,对业主说师傅技术好门锁换了好的价格自然比较贵,而对维修工则是劝他再降一点工时费。只是双方都没有各退一步,最终还拨打了市长热线。
自学成才
对于很多人来说,从维修师傅“上门”的这一刻起,自己的电话、地址和居住人数,就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因此,面对强势的要价,只能抱着“息事宁人,破财消灾”的想法。
为了不花冤枉钱,黎羽的维修师傅是从某平台上的一家四星店铺里约到的。但是等到师傅上门,依然坐地起价。原本标价130元可以解决的问题,师傅当场要600元。尽管,最后双方协商到300元,但黎羽依然气不过,打了投诉电话,客服给出的回答是:“我们只提供让师傅和客户接触的渠道,不负责对师傅的报价进行约束。”
黎羽把付款凭证和与客服对话的截图发到商家页面下写了一条差评。结果在当晚,她就收到了来自商家客服的电话,对方直接说“我有你家地址,我叫师傅来上门跟你沟通”,以此来威胁她删除差评。连续几天不安的黎羽最终还是报警了。
同样是女生合租的沈苓,在转账给师傅240元的时候,也想过要翻脸不认,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她和室友都是女生。而这个中年男人,甚至比她2000公里以外的家人,更熟悉她房子的地址和格局。
▲ 图 / 视觉中国
在上门维修这个场景里,女性更容易处在弱势的地位,尤其是对自我安全的担忧。
林可欣和室友住在北京老破小,令她们尤其不解的是,无论她们报修的时间多早,物业的维修师傅永远在晚上八九点以后才上门。哪怕已经约好白天的时间,也会因为师傅单方面的爽约而改到隔天的晚上。
有一天晚上,林可欣独自在家时,听到了门铃响。可视门铃里,是一个赤裸上身的男性,林可欣不敢开门,静悄悄地营造出“家里没人”的感觉。后来,她才知道来人是之前预约的物业维修师傅,没有提前告知就直接上门,也许是天气太热,所以没有穿上衣。
按照林可欣的习惯,只要一个人在家,就不会给任何陌生人开门。这样的谨慎源自小时候,当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门口来了一个自称推销员的人,在她隔着门反复告知对方“爸妈不在家,家里只有她”之后,陌生人还是不断敲门想让她开门。
对林可欣来说,每次维修工深夜上门时,都又重新把这段她想要忘掉的记忆给捡了回来,连小时候的不安和恐惧也变得具象和清晰。
虚高的价格,对个人安全的担忧,让一些人开始自学成才,自己动手解决各种家具和电器的“小病小痛”。
在马桶疏通后的第二天,沈苓立刻在网上下单了一支马桶强力疏通枪、一支马桶搋、一瓶疏通剂,全部加起来不过50元。她决心,下一次马桶再堵,就自己动手,立省200元。
李珺家里的空调最近一直在漏水。北京夏天的气温一度飙升到39度,几乎“不开空调就活不下去的程度”。一开始李珺还是尝试联系物业维修工,但得到的答复还是老规矩:晚上再上门。受够了窝囊气以后,李珺自己找来诊断和维修空调漏水的视频,得知是空调的下水口堵住了,就买来了维修和清洗工具,直接上手操作了。
过程比她想象得要简单一些。空调的内部结构和她在教程里看到的相差无几,只是空调内的滤网确实积满了灰尘,如果放在以前,李珺可能连拆都下不了手,更不用说亲手洗。但跟着步骤操作时,她莫名产生了一种成就感,“原来自己修空调这么简单”,就连后面洗滤网的过程都变得解压起来。
“自己可以动手的为什么要找陌生人上门维修呢?”空调清洗、装完后,果然不再漏水,她也下定决心把维修学起来。她的家里开灯具店,用她的话来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学起来也会比其他人更快一些。”
▲ 图 / 修勾万事屋
这几年,将目标客群锁定在女性的维修平台开始兴起,比如修勾万事屋,平台上的维修师傅和服务对象均为女性。但是,该平台更偏向互助社区,整体的模式是,有维修需求的女性在平台上发帖,等待对应的师傅接单。本质上,仍然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易,平台会通过身份证号来对双方做实名认证,但是约束力仍然有限。
仿佛成为流量密码,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以教会女性自己动手维修为主要内容的账号也层出不穷。但事实上,维修依然是一件有自己专业领域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驾驭。
为了装点新家,沈苓买了一盏法式复古台灯。她原本以为台灯不需要安装技术。在收到货后才发现,台灯的构造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不同于上面精致的花苞型灯罩和弯曲的树枝灯柱,灯座则在复古中透露着简陋。木质结构下,连接着两个开关、灯泡的四根电线直接暴露在灯座下,而透着铜丝的电线则需要沈苓自己组接起来。
在此之前沈苓从来没有组装过电线,找商家要来教程以后,她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把电线缠绕在一起,不过等她连通电源,开关突然响起一声“滋啦”的电流声,灯还没亮,开关就先烧起来了。确认步骤没错以后,沈苓立马联系了店家。她才知道,原来电线的连接处需要贴绝缘胶布条。和商家沟通后,她收到了一盏新台灯,按要求贴上绝缘胶布,接通电源,开关又一次差点儿着火,比上一次进步的是,这次起码灯亮了一秒。
不只是灯具,各种家用电器和水电管道的运行原理,与普通人之间依然有着不低的知识壁垒,这也是维修行业得以立足的原因。其实,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维修师傅,都在向往一种更透明和规范的市场环境。
对于大多数维修师傅而言,苦和累是维修行业不可避免的命题,但在平台和“骗子”的包装下,这些反而成了背刺年轻人最尖锐的利器。没有空调和风扇,狭小的卫生间也只能容下一个维修师傅和一台疏通机器,沈苓也不是不能够体恤顶着三十多度高温直接下手疏通马桶的维修师傅。只是,她不希望这些辛苦和汗水,只是为了让她付出本不在约定范围内的费用。
毕竟上门维修是生活的刚需,无论价格高低,都有人会为之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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