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风范』江结宝：怀念王希杰老师

怀念王希杰老师

江结宝

1986年秋至1987年夏，我在南京大学中文系进修一年，拜王希杰先生为指导老师。自那以后，与王老师交往30余年，受益多多，留下的记忆多如繁星，数不清道不完，下面选其若干记下来，以示对老师的怀念。

一

王老师讲课，没有厚厚的讲稿，往往就几张纸和一些或一叠卡片，有时，几张纸被风吹走了，卡片总还在，卡片厚重吹不走；卡片或手抄的，或粘贴的剪报。讲台上，王老师习惯斜站着，眼睛看向窗外，“无视”学生，如果有人开小差、做小动作，他是看不到的，他从不去维护课堂纪律，事实上也无需维护，他的课非常有吸引力。王老师讲课，专注、投入，激情四射，表情丰富，语速较快，唾沫飞溅，算不上优雅。他基本听不到下课铃，下课需要有人提醒。

那时，王老师住在渊声巷，在南大北面，距离校园不远。一家四口，房子很小，没有书房，甚至没有专门的书桌。王老师曾说，他的第一本著作《汉语修辞学》（北京出版社1983年出版）是在家里缝纫机上写出来的。后来，王老师一共出版过多少著作，我没研究，反正我手边就有十几本。

偶尔去王老师家，总看到他或在写作，或在看报看书。看报，他特别关注种种语料，一有发现，立即做成卡片；看书，手上不离一支笔，常在书页空白处记下阅读感受。有一次，我看到他写道:“不对，不能这样说！”他看的是一本小册子，记得好像叫《修辞学探索》。

二

九十年代初，我想组织同行编写一本“现代汉语”学习辅导书，但我认识的人不多，覆盖面有限，影响力更不够，于是请王老师帮助。他非常热情，二话没说，给我开出几十人的名单，都是语言学同行，少壮派居多，分布广，不仅有华东地区的，还有东北、西北、华北以及海南的。我按照老师开出的地址，一一写信联系，王老师的旗号，真的好使，绝大多数人积极响应，虽然许多学者与我素不相识，但是都很热诚，愿意献智出力甚至垫付资金。经过两年的努力，书稿完成，但正式出版遇到障碍，多方争取无果，后来只得自行翻印，书名为《现代汉语：学习与研究》。

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曾参加过几部大型辞典的编写，如《中国百事大辞典》《中华典故大辞典》《现代汉语正误字典》等，任编者或编委，对辞典产生了兴趣，并积累了编纂经验。1992年，担任主编，组织一班同行，花费约一年时间，编写出一本为中学师生服务的成语典故辞典，为增强亲和力，命名为《中学成语典故实用手册》（学苑出版社1993年9月出版）。出版前，想请名人作序，于是跑到南大找王老师。我是下午去南京，晚饭后到王老师家，聊了很长的时间，大概十点多离开，王老师说，你明天上午过来拿。第二天上午八九点，我拿到好几页用稿纸誊清的序言。那时没有电脑，写稿、誊清，王老师至少忙几个小时，还是王老师历来以写作高手、快手著称，不然得熬个通宵。那底稿交给出版社，没拿回来，想想很可惜。

1992年，在延边大学举办的一次学术会议上，讨论到骂詈语言是否值得研究的话题，我持肯定态度，遭遇湖北某大学Y先生生硬抬杠，他年龄比我大职称比我高，我有些招架不住。王老师也在当场，他接过话题，一番陈词论证，支持我的观点，赢得一片喝彩，挽回我的颓势，更重要的是，激发出我研究的决心和信心。从那以后，特别关注此话题，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并于2005年6月出版了《骂詈语言研究》（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一书，受到学界好评。

三

王老师在与我们闲聊时不止一次提到过一件事：他的第一本著作《汉语修辞学》是吕叔湘先生作的序言，他与吕先生同乡，两家为世交，他十分尊敬吕先生，吕先生也很器重他，曾示意让王老师喊他老师，拜他为师，王老师婉言谢绝了。王老师说，“老师”的称呼不能轻易叫，我不能称吕先生为老师，我的老师是方光焘、洪城先生。吕叔湘先生是中国语言学界的泰山北斗，能拜吕先生为师，人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拒绝之理！王老师却另类，他尤其敬重老师，看重“老师”称呼。

1987年6月下旬吧，我们进修即将结束。一天上午，王老师邀我们一同进修的4名同学（有两人的导师不是王老师）去玄武湖公园游玩，算是离别前的一次小聚。中午吃饭，王老师请客。餐桌上，王老师给我们讲了一则蒋XX的故事：

当年蒋XX混迹上海滩时，曾拜上海青帮头目黄金荣为老师，自此一直师事之。1948年12月，黄金荣80寿辰，正值淮海战役爆发，蒋XX专机抵沪，到黄府，献上礼单，叩首称：学生前方将士正在吃紧，不能陪侍，请老师见谅。说罢，起身告辞。

王老师的意思，蒋XX是大流氓、大反动派，但有时也尊重师道。——这是进修时，王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生动，特别，牢牢刻在我们脑海中。

王希杰先生（右）与作者合影

『学者风范』江结宝：怀念王希杰老师

王希杰先生（左）与作者合影

『学者风范』江结宝：怀念王希杰老师

王希杰先生（中）与他的学生合影

2022年12月，疫情始放开，王老师不幸仙逝，享年83岁。

王希杰老师，是当代著名最杰出的语言学家、修辞学家，就修辞学理论贡献而言，自现代修辞学之父陈望道之后，中国之大，能出其右者，鲜矣。他著作等身，论文600余篇，《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和《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04年）是中国修辞学史上两座高峰。（注：图片由作者提供；题图照片为王希杰先生）

2024.4.23于安庆师范大学龙山校区

作者简介

江结宝，教授，硕士生导师，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党总支副书记，学科带头人、教学名师，文学院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学科建设负责人。中国修辞学会会员，华东修辞学会理事，安徽省语言学会常务理事，安徽省辞书学会副会长。安徽省汉语国际教育研究会副会长。1982年1月毕业于安庆师范学院中文系，1986.09-1987.07在南京大学进修，2004.09-2005.07在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访学。1973年1月参加工作，1982年1月进入高校，先后讲授现代汉语、语言学概论、言语交际、语法修辞精讲、语法理论、古代汉语、写作等课程。2002年获安庆师院优秀教研成果三等奖，2005年获安庆师院第六届课堂教学大赛文科组二等奖，2007年获安庆师院教学成果二等奖。积极开展教研和科研，共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出版专著3部、编著10部；参与或主持省部级、厅级和校级教研科研课题13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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