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
吴敏儿出生在一个有着10个孩子的家庭。她的母亲有智力残疾,在花季的年龄嫁给了40岁的父亲,吴敏儿是母亲生下的第一个正常存活的孩子。在差不多23年里,智力和孩童相当的母亲十度怀胎生子。
这是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一位弱势的女性,只能凭借自己的生育价值,在艰难的人世间生存。
本文根据吴敏儿(化名)及其家人的讲述撰写。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婚礼后,她开始了连续生育的岁月

我们家洗过后晒干的衣服里,经常会夹着一些洗衣粉的粉末。

自我小时候开始,母亲给孩子们洗衣服总是需要用到很多水和洗衣粉。她洗一次全家人的衣服,可能会用掉半包30斤装的洗衣粉。她也曾会连续四、五个小时放着水不关,还为此挨过外婆的打。
倾倒洗衣废水的水流,终点是鸭子们流连的池塘,问母亲“为什么要一直开着水龙头”,她的回答永远是“给鸭洗澡呀”。
我的母亲是一个有智力残疾的女人。1996年,她嫁给了我的父亲,算是一件多方利好的事情。我的父亲很穷,年轻时一直娶不到老婆,40岁终于才把智力残疾的母亲迎娶回家。于父亲而言,至少传宗接代的大事有着落了。
我一直没有弄清楚,智力残疾的母亲为什么会生这么多孩子。她今年46岁,共生了10胎。母亲记不住我和弟弟妹妹的年龄和生日。她能区别数字的大小,但不会算10以内的加减法,她也不知道当天是几号或星期几,她的智力像是停留在了六七岁的样子。母亲的智力缺陷,也有遗传的迹象,在我家,除了母亲以外,二妹、三弟和八妹也被鉴定为智力残疾人士,都领了残疾人证。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图 | 家里有四张残疾人证

当年父亲愿意娶母亲,外婆很高兴。她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公走得早,外婆自己聪明能干,很早就修了自己的寺庙。我的三个舅舅都当过兵,在那个年代十分光荣。母亲作为外婆唯一的女儿,每天穿着邋遢,一头短发也不太梳理,如杀马特造型一般。外公去世后,母亲经常对外说外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出去乱勾人”之类的,搞得外婆在村里抬不起头,所以外婆时常殴打母亲。
对于彩礼钱,外婆没有对父亲提任何要求,只希望能够尽快嫁娶。没有人问过母亲的意愿。
母亲那时候年约20岁。父亲带着600元,骑了15公里自行车到外婆家,明确了和母亲之间的婚事。不久之后,父亲又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外婆家住的村里。两人还没见面,便有村里老阿嫲们提前到母亲面前来调侃:“阿惠(化名),你老公来爱你了。”
母亲回忆起这个场景时,她笑嘻嘻的,没有生气之意。我问母亲,婚前父亲来找你什么事?母亲脱口而出“他过来摸我”。面对母亲这样的直言不讳,我尴尬不已。“你愿意吗?”我又问。母亲回答:“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婚前在母亲娘家见过大约三次面。据母亲说,在这三次见面中,父亲对母亲还算温柔。
结婚当天,父亲给了外婆5000元彩礼,把母亲带回了广东省粤东地区的另一个村子里。这条村靠海,人烟稀少、物资匮乏,父亲就生长于此。父亲在外并没有太多主见,但在家里他事事都是要做主的,也会对母亲骂骂咧咧。即使母亲后来生了儿子,我也未曾见过父亲对母亲温柔以待。
婚后,我智力残疾的母亲就开始了她连续生育的岁月。
1997年10月13日,母亲顺产生下了一个女婴。那是我的姐姐。我可怜的姐姐刚出生时喝什么吐什么,喝水吐水、喝奶吐奶,最后吐血,3天后便离世了。母亲回忆起姐姐时说“要是离开村子,送去大医院,也许能够保住。”姐姐临走的场景,大约给母亲留下了此生难忘的印象,她抬着头将脖子歪向一边,夸张地一声声喊着“啊……啊……啊……”演绎着姐姐离开时最后的那一瞬间。突然,她又“哈哈哈”笑了起来。当她不愿继续谈论某个话题时,她会以笑声来收尾,同时掩饰自己的情绪感受。别人可能会觉得母亲很傻,但我知道母亲心底里也是悲伤的。对于姐姐,母亲总结为“老公没钱,老公不管”。
如果姐姐还在,我和姐姐每年还可以在同一天过生日。我出生于姐姐离世后一年,1998年10月13日,我成了家里的大姐。
在这个重男轻女观念很重的地区,我的出生有些令父母失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但“生儿子”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父母给我取名“敏”,在家乡话里和“免掉”是谐音谐音词,他们希望下一胎不要再来女儿。
遗憾的是,我的名字没有灵验。1999年母亲顺产生下第三胎,仍然是个女儿,而且智力低下。二妹的出生,给家庭增加了负担而非希望。2001年,父母终于如愿以偿顺产生下了三弟。三弟满月后,家里耗尽存款摆了隆重的满月酒“做丁”(“做丁”在我们家乡是财丁兴旺的意思)。5年间,母亲共生下4胎,终于在三弟出生后松了一口气。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一个女人的价值

对于连续生育,母亲似乎司空见惯:“外地都是生一个两个,我们这里就是生生生生生生……”我曾经也担忧过是否父亲强迫母亲生儿子,但并非如此。在母亲的潜意识里,她的责任就是要为这个家庭多生几个儿子。有了儿子,走出去才能抬得起头。每年家族拜祖宗时,领着一大堆孩子去拜祖宗,那是很有面子的事。

在我们村里,人们相互炫耀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儿子的数量。但是在我大娘面前,即使有了三弟,母亲仍然是自卑的。大娘有三个儿子,每当大娘因儿子多得意时,母亲总是不言不语,拿着一根干树枝,埋头在地上画画或者发呆。
生头四胎的时候,月子一结束,母亲就立即要开始洗衣、做饭、捡红薯、捡干树枝等劳作。家里一下多出来这么多张嘴,需要更多的粮食和衣服,家庭劳作也成倍增加,比如照顾小婴儿、做饭喂饭、给小婴儿洗澡、给全家人洗衣服等。那几年里,即使生活如此沉重,母亲性格也还算温和,并不总是打骂我们。
我家至今还保留当时母亲给我们洗澡用的电热棒。给这么多孩子洗澡,不光需要大量用水,如何烧水,也需要耗费大量功夫。我们三个小孩子都需要母亲来洗。她将多根电热棒,分别插在多个热水壶里同时烧,待水开了之后把电热棒拿出来,再在热水壶的壶口塞一个木头塞子即可。开水就直接在水壶里了,再把开水倒进洗澡盆里已经放好的冷水中兑成温水。这样可以更高效,给孩子们洗澡也可以洗得更快。假如只有一根电热棒和一个热水壶,那就需要一壶一壶开水慢慢地烧。光准备这么多人的洗澡水,就要准备很久很久。
以前电热棒的质量不算好,加上长期使用,家里的电热棒陆续开始漏电。电费也上去了,供电局的人经常上门来,把家里的电热棒剪掉,规避隐患。剪完母亲还会再买,家里最多时有10根电热棒。我们都被电过,很害怕。母亲也被电过,不知道母亲是否害怕。
电热棒用得太多了之后,电费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会过千,家里根本负担不起。父亲用他的“智慧”调了一下电表,降低电费,有一年,父亲差点因此被关进去。
2003年,母亲又怀孕了,她满心期待着第二个儿子的到来。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但无论多严,都撼动不了母亲继续生儿子的决心。为了避开计划生育,顺利生下“第二个儿子”,我们一家从父亲那个偏远的村庄搬到了母亲的娘家。
在此之前,母亲随父亲在他的老家居住了五年左右,喜欢这里,她觉得这边拜祖宗比娘家更方便。这里的路边或田坎边有随处可见的坟墓,里面沉睡着我们村子里大多数人们的祖先。祖先早已离我们而去,却又离我们如此之近。我们每户人家门口都有一个天地父母的神位,每逢初一、十五及时年八节都需要祭拜,以感恩祖上,求祖宗庇佑后辈。
母亲虽不知道如何祭祀天地父母神位,但她对这件事异常关注、无比虔诚。怕错过拜祖宗的日子,母亲不厌其烦地每天询问父亲“今天几月初几了”。为了虔诚祭拜,母亲会过度准备拜神用的香烛,即使家里已经堆满了,她仍然会继续买。母亲希望父亲能够出钱将神位修建得好一些。我家的神位目前还是最简朴的那种,父亲大约不会满足母亲的愿望了。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图 | 家中的天地父母神位

天地父母神位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一般,牢牢地镇压着母亲的精神世界。母亲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在传宗接代这件事情上的重要性。生孩子是她在家中唯一被爱、被关注、被认可的时刻。在创造孩子的过程中,她应该是感受到了某种价值感,或者这也是接下来她还愿意持续生下6胎儿女的原因。
到母亲娘家,我很兴奋。相比父亲的家乡,这里是一块富庶之地。街上有很多人、很多商店、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有四个轮子的小汽车、两轮的自行车。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热闹。而且,这里的人们在新年时,除了常规的吃食以外,还有心情再放一盆橘子或者鲜花。
不过,外婆这边计划生育也查得很严。计生员上门检查的几个小时内,父母经常要把我和弟弟妹妹藏起来。一开始,我们经常躲到外婆的寺庙里睡地铺。寺庙边上都是山路,晚上很多大货车。货车的急驰声和喇叭声,对我来说像音乐一样美妙,很治愈。
后来寺庙不能躲了,我时常时常辗转于各个舅舅家、猪圈、地洞、树顶、坟墓等地。那时,我们经常三个小孩挤一张床睡,隔不了多久就要搬家。我讨厌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长时间持续下去。
2004年,四妹终于出生,我、二妹、三弟也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了,我们都很开心。但父母是失望的,大人们给四妹取名“格”,“隔”掉的意思,寓意依然跟一胎不要再是女儿有关。
我以为母亲不会再继续生孩子了,因为生四妹,母亲遭了很大的罪。她曾在孕期7个月,某天凌晨4点多,她被拉到车上准备强行拉去执行计划生育。在车上,她一直嚎哭,据说吓到屎尿都拉出来了。直到现在,我总还会忍不住去想象母亲那时的痛苦和无助。后来,听说是在场邻居的劝告解救了母亲。母亲在这样的波折下,早产生下了四妹,随即被安上了绝育环。
奶奶没有随我们来到母亲的娘家,外婆有自己的事业,父亲一向不做家务,这些大人们都不会给母亲照顾月子。那时候,我大约五六岁,如果我也不管母亲,那就真的没人照顾她月子了。于是,我开始学着照顾母亲月子。除了给四妹喂奶我无法代劳,其他的事都需要我来做。
照顾母亲的过程中,我经常出错。加上我还处于贪玩的年纪,当我想要逃避家务时或某些家务我做得不好时,“一顿简单粗暴的打骂”远比“耐心地与我沟通”来得高效。我没法要求母亲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导我如何做家务,这太为难她了。
我们当地人认为醋杀菌,女人坐月子期间会把醋当水一样喝。另外,月子餐还经常做姜醋蛋,需要用到醋、鸡蛋、芝麻油和姜。我们家穷,买不起芝麻油,我就用鸡蛋加上醋和姜,熬成奶白奶白的汤给母亲吃。
我对母亲的照顾,似乎让母亲感受到了爱和快乐,感受到了养育子女的某种好处。我相信,每一个孩子在生命的最初阶段,对母亲都是纯粹的爱。我给的这种爱,母亲很难从外婆以及丈夫那里得到。
弟弟妹妹们只有在刚出生的前半岁,要吃母乳时才有机会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四妹出生后,母亲有时会边喂奶边打她,几个月大的四妹随即大哭。长大后我才知道小婴儿在吮吸母乳时,母亲的乳头可能会因破损而疼痛难忍。或许母亲那时也是觉得很疼,才会动手打妹妹的吧!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保护妹妹,不敢、也没有能力劝说母亲。只能干看着,或者等母亲把妹妹放下来时,我赶紧去把妹妹抱走。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哄过我,抱过我,甚至没有牵过我的手,所以,我不会哄小孩,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四妹。
四妹比同龄的孩子断奶早得多,也没有常规婴儿能够享受到的米糊,她断奶后只能喝米汤。母亲从来不给四妹用尿布,更不可能买尿不湿。四妹在床上尿了,自然干;再尿,再风干;再尿,如此循环……不换床单也不洗床单,从房门外走进去的瞬间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异味。
我很羡慕同龄的孩子们,可以有机会自己玩自己的。而我,时常是斜着腰,左边腰上坐着四妹,右边手上牵着一个弟弟或妹妹,在一瘸一拐中保持着平衡向前走。我也很想出去玩,但这是要挨打的。不出去玩对我那个年纪来说着实很煎熬。印象中家里有一扇铁门,我经常透过铁门望着外面,望向对面的那户人家。我总是想“如果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好了”。
也有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印象中,每天晚上一家人吃饱饭后,会在客厅里面看电视。有时候,母亲心情好时会给父亲剪个指甲,我也给父亲挖耳朵。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给别人挖耳朵,我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挖过耳朵。
我热爱挖耳朵这件事。在我专注挖耳朵时,仿佛时间凝固了下来,父亲、母亲、全家都安静了。我也可以静下心来,心中很轻快,没有烦恼。我甚至把挖耳朵当成我小时候的梦想,我想过长大了要开个挖耳朵的店,挖一次5块钱。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优生

四妹出生后,当时父亲和母亲只有我三弟一个儿子。后来三弟读了四次小学一年级,啃手指的习惯也持续到13岁,直到现在23岁了三弟还是不太会说话。

2008年,当父亲母亲就发现三弟在语言表达和智力上都比同龄人弱一些,当时,他们就重新启动了生子计划。
四妹自断奶后就和我还有二妹住在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母亲独自一个房间一张床,三弟和父亲一个房间。父亲会定期地去母亲的房间,关上门。母亲后来呆笑着回忆,每次父亲要找她“干活”时,母亲都会先跟他要钱,她从来没要到过钱,但父亲“干活”的要求却屡次得逞。自我记事起,父母基本上是以“干活”和“要钱”的交易关系来维持着的,其余时间甚少交流。
那几年,我注意到母亲的床头有一把刀,不知道是不是用来抗拒父亲的。我小时候很矛盾,一方面因误以为父亲强迫母亲做自己厌恶的事情而厌恶父亲,另一方面又总会担心母亲持刀失手,从此没有了父亲。我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通常他们干活结束后,母亲会带着愉快的心情出现在我们面前,嘻嘻哈哈地讲述着一些我们不太听得懂的语言。父亲则会低调一些,他从母亲房间里出来后,不会有什么言语和表情,我们也不敢去观察他。
那时候,计划生育没有那么严格了。在外婆托人帮忙之后,母亲将体内的节育环取出,很快,母亲就怀孕了。孕妇并没有得到任何优待,体力活还得照样干,也没有因怀孕就少挨打。
大半年后,母亲于2009年顺产生下了五妹。又是妹妹。母亲很快又怀孕了,于2010年到2011年间又顺产生下了一个妹妹。又是妹妹,又是妹妹……家里已经养不了这么多孩子了,还要迎接未来的儿子。于是父亲托了关系将这个妹妹送人,这个妹妹,在我们的家中没有排名。
这个妹妹是中午出生的,养父母下午来医院时,妹妹正睡在母亲怀里。他们准备从母亲怀里抱走妹妹的一瞬间,听到母亲说话口齿不清。担心妹妹智力上也有问题,妹妹的养父母还带妹妹做了一个全套检查,下午五六点左右将妹妹带走了。于是这个还没有起名字的妹妹,没喝过一口亲生母亲的母乳,就被送走了。送走妹妹后,父亲找了一辆三轮车,载着刚生育完的母亲回到家里。
母亲回忆说“三轮车,好颠簸,孩子没了,身上也疼。”我问母亲“你会想妹妹吗?”答:“会想,别去想就好了。她长大了会回来找我的。”我那时在学校上学,连这个亲生妹妹的一面都没有见到过,从此再也没有了联系。我总是在想:妹妹所在的那个家庭,应该会比我们这里稍微幸福一些的吧。
或许是因为生子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我们挨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挨打的理由也越来越难以琢磨。
母亲在干活时,我们都要在旁边候着,时刻准备只要她一吆喝,我们瞬间为她递上点什么,否则免不了一顿毒打。母亲就像手术台上聚精会神的主刀医生,而我们几个孩子,就像是医生助手一样,要时刻待命以备递上手术所需的器械。我们没有自我,没有个性,没有创造力。听话是最紧要的事,我们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察言观色,以便于更巧妙地避免挨打。
2011年正月初八,我被迫出去工厂上班。那时我的表哥表姐们也在工厂上班,父亲叫我出去我也无法反抗,只能接受。既然你们都选择不要我了,那我就出去吧!出来之后慢慢觉得,打工比在家里幸福太多了。出来了不用挨打,也没有那些做不完的家务,还不用带弟弟妹妹,好轻松、好开心。宿舍里还提供上下铺,我有了第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单独小床,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四件套。
我离开家后的第二年,2012年六妹出生了,又是妹妹。母亲怀六妹时脐带绕颈三圈,所以六妹是剖腹出生的。不知为什么六妹没有被送出去。可能是因为寺庙里应有尽有,从来不缺吃喝,父母也不再担心多养一个孩子吧!总是会有一些发善心的人,会免费往寺庙里给菩萨送来很多吃的。这些给菩萨吃的东西,最终也是给我们吃了。像油、大米、大豆、黑豆、红豆、腐竹之类的,只要是素的也全都有。每天还有吃不尽的剩饭剩菜。
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了,但母亲也有想而不得的东西。母亲时常念叨两件事,一个是冰箱,一个是牛肉丸。“我们家要是有个冰箱就好了”“冰箱里面塞满了牛肉丸”“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牛肉丸”“牛肉丸好贵,要两三块钱一个”。那时的我对牛肉丸很模糊,也不知道长啥样,更不知道那是潮汕的特色。在母亲的念叨下,我也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吃上牛肉丸。
2012年,出来打工后的第二年,我买了牛肉丸,带着期待尝了一下。也就是普通的肉丸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母亲已经被父亲洗脑了,多年来我们家的荤菜只有罗非鱼或者猪头皮。鸡翅、粿条或者牛肉丸这些食品高级,我们家不配吃的。我想,如果母亲嫁的不是像父亲这样家徒四壁的男人,兴许她会很容易感到知足和幸福。因为普普通通的牛肉丸便可使得母亲幸福不已。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绝育

2016年,七弟出生了。至此,家里终于有了智力正常的儿子。父亲那时将近60了,母亲那时也已近40。有儿子了、有饭吃了,一家人喜不胜收。

当时我在工厂上班,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看到是爸爸打来的电话,我都要躲到很远再接通。爸爸打电话通常只有两件事,一是要钱,二是通知回家给母亲照顾月子。我生怕工友们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家庭,怕别人知道父母又生孩子了,觉得很丢人。在长年的打骂之下,我失去了拒绝的能力。父亲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为妻子照顾月子,他也想不到我停工一个多月会损失的收入。他只会说,“你回来照顾月子”。每一次,无论心里多么不愿意,我都会选择回家照顾母亲。
八妹是母亲意外怀上的。有了一个智力正常的儿子后,母亲决定不生了。人到60,有了一个智力正常的儿子之后,父亲对母亲怀孕这件事,态度也变得极为随便。2018年左右,父亲有一次打电话过来说“你妈好像怀孕了,回来带她去打掉吧!”于是,我的母亲第一次主动到医院准备取掉肚子里的孩子,不管胎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母亲的身体变化,长久以来就是被忽视的。到了医院,我们才知道,母亲已经怀孕六个月。医生说已经没法打掉,于是八妹也在2019年被顺产生了下来。
八妹(智力异常)刚出生2个月时,父亲因为车祸检查出肝癌。母亲很恐慌,那几天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在我们那,男人是天,女人一定要依附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我没有听说过主动离婚的女人。即使被家暴很严重的妇女,也会熬着把日子过下去。只听说过丈夫离世或者生不出儿子,被迫离婚的情况。女人必须要寻找到另一个家、另一个男人来掩护着自己。
父亲即将有可能离去时,母亲像是聪明了一些,她不得不去设想未来没有丈夫的日子。倘若父亲离开,天就塌下来了。母亲变成了单亲妈妈,带着我们一众儿女,这个家庭就没有支柱了。我们会像蜉蝣一样没了依靠,除了被指指点点以外,很可能受到实质性的欺负。母亲只得再嫁,重组家庭又要历经难以想象的困难,这显然不是母亲想要的结局。所以,即使父亲对母亲万般不好,在我带父亲去医院前,母亲还是特别交待:“好好照顾你爸”。这似乎是我记事以来母亲对父亲唯一的关怀。所幸父亲手术还算成功,如今也还健在。
父母的现状实难再为年幼的子女提供经济、爱和安全感了。于是,2019年,我决定把八妹带到珠海我的身边来养。这不仅仅是在解救八妹,也是在解救小时候的我自己。2023年,五妹14岁,父亲叫五妹不要读书了,让我带去工厂打工。我想起了12岁出去打工的我,我做不到。
这次我选择拒绝父亲,我不愿配合父亲剥夺五妹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权力。而且我不止带走了五妹,我把六妹、七弟也一起带到了我的身边。没有户口,我就到处找愿意接收他们的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学费很贵,我负担不起。幸运的是,弟弟妹妹们都在我身边接受到了教育。
2019年年底,七弟在母亲房间里看到一个盒子,问我是什么,我知道这是计生用品。面对性,我始终难以启齿,与父母谈性就更加困难了。我也多次想鼓起勇气向母亲传达一些避孕的知识,但我实在是开不了口。看到这盒计生用品,我猜母亲有了主动避孕的意识,我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肩头的一块大石头。
上个月,我带一位外地的朋友回家。母亲问:“你在外面,老公找你吗?”朋友说:“有时会找,有时不会找。”母亲说:“那你老公会找别人去哦!”母亲又问:“你老公会给你钱吗?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隔了五分钟,母亲又问:“你出门,老公会找你吗?”、“你老公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她似乎对别人在婚姻中的处境很感兴趣。
得知我这位朋友还只有1个女儿,母亲立刻建议她:“你要多生孩子,孩子们会疼爱你、照顾你的。”
我问母亲,“那你还要再生第11胎来疼爱你、照顾你吗?”
母亲先是说不知道,接着又摇头说:“不想生了,痛,好痛……”
- END -

撰文|何心依

编辑|温丽虹

 往期回顾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

本内容观点仅代表发布作者本人观点立场,欣文网平台只做信息内容展示和存储。发布作者:全网转载,转转请注明出处:https://www.xinenw.com/21734

(0)
上一篇 2024年6月10日 11:25
下一篇 2024年6月10日 11:25

相关推荐

  • 香飘飘嘲讽日本?是真飘了?

    每年卖出 10 亿杯,可绕地球三圈的香飘飘,真飘了。竟然直接跑到日本的地盘贴脸开大?放狠话嘲讽核污水事件,一连登上了好几个热搜。 这不是五一假期嘛,有网友去隔壁日本游玩。发现当地某家华人超市内一款名叫 MECO 的果汁茶饮料,包装别具一格。 上面用中日两种语言,印着多条嘲讽日本私自排放核污水行为的标语。 比如:“海洋不是日本的下水道”、“请日本政客把核污水喝…

    2024年5月6日
    16200
  • 欢迎全球游客,用“Tencent Riding Code”坐中国公交地铁!

    Shanghai Welcomes you! 阿拉上海欢迎侬! Shanghai is not only an international metropolis, but also has Chinese ancient and elegant charms. Therefore, it is also one of the top choices for …

    2024年4月19日
    19400
  • 月薪5万的中产,开始花钱爬楼了

    没有人比中产更爱城市,也没有人比中产更懂欣赏钢筋水泥的美。 如果说跑马是想要抓住那股城市自由的风,那垂马则是城市献给卷王们的伟大礼物。 文 | 夏颂 编辑 | 杜都督 来源 | 凤凰生活报告(ID:PhoenixLifestyleRpt) 就像人不能没有华服,中产不能没有运动。 飞盘、网球、羽毛球、Crossfit……流行的运动一季一换,运动手环消耗…

    2024年8月12日
    8200
  • 第一批去新疆的人,“尸斑”都变淡了

    《我的阿勒泰》播出之后,新疆又一次火成了顶流。   这部豆瓣8.8分的赛博吸氧剧让多少打工人感叹:   人在工位,心在远方。 尸斑变淡了,尸体暖暖的。         图源:《我的阿勒泰》,下同    爱做梦的李文秀、敞亮的张凤侠、热烈的托肯……和阿勒泰的森林草原一起,将与世隔绝的游牧生活怼到了我们眼前。   牛羊成群,天地辽阔,清澈的河流奔腾不息,…

    2024年6月7日
    9900
  • 长那么漂亮居然是专升本,可惜了!

    点击上方蓝色字关注并星标【慢慢山水】 长期征稿,后台回复【征稿】即可 等你哟 文|山水 你好呀,我是山水。 马上又是毕业季,又有一大批大学生出来找工作,随着应聘人员越来越优秀,很多用人单位的招聘标准也在不断提高。 这导致大家越来越卷,专科生想方设法升本科,本科生拼命考研究生…… 但也有人认为提升学历没有用,特别是专升本,出来之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高不…

    2024年4月19日
    18000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

联系我们

400-800-8888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件A:xinenw@qq.com

邮箱B:xinenw@163.com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8:30-23:30;周六周日10:30-18:30;节假日休息

关注微信
欣文网内容建设升级中,欢迎您参与意见征集进行评论,只为打造更好的内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