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雯婕：真正的法式浪漫，你承受不来

19岁时从上海出发，尚雯婕与巴黎初次邂逅。22年过去了，她成了巴黎的常客，熟悉感和陌生感交织，褪去了对异国情调的观光猎奇，剩下的，是对文化的深入理解和交融。

作者 | 谢秋如

2002年，19岁的尚雯婕在复旦大学学法语期间，独自游走了法国一个月。2006年，她因获得《2006超级女声》（下文简称“超女”）冠军一举成名，拾起了4年前在法国游历的回忆，写下了一本书，叫《与梦平行》。

这是她的一部关于法国的“私人电影”，也是她表达自我的方式。与其说当中是法国游历的见闻和感悟，不如说这是尚雯婕从内心深处走向世界的心灵邂逅。巴黎与上海，构成了尚雯婕私人对照的“双城记”。

她在书中写到，在法国的拉罗谢尔海滩欢快得只想唱歌，这种相似的感受让她回忆起在上海弄堂9.8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度过的童年。不同的是，两者大概跨越了10年的光景。

如今又过去了20年，尚雯婕依旧总能在巴黎和上海之间找到相似的地方。不同的是，她在两地当中瞥见的变化速度有了差异，“我不回上海3年，好多地方就不认得了，相比之下，巴黎这种陌生和新鲜感可能是10年”。但她认为总体变化最大的地方，还是两地之间的文化距离，“巴黎对于中国和中国文化的认知和了解，真的越来越深了”。

尚雯婕用细腻、敏锐的视角观察法国巴黎，异国文化和价值观的交流和碰撞，也在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她，观照着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内心历程。

尚雯婕眼中的巴黎，

20年的变与不变

在唱作人之外，尚雯婕是娱乐圈少有的中法文化交流的推动者，与法国相关的履历亮眼。

她是复旦大学法语系毕业生，成为“超女”冠军之前，她曾在上海一家法国企业担当总经理助理；2008年，她翻译推出法语小说《林先生的小孙女》中文版；2011年，她成为首位受邀亮相巴黎时装周的中国内地歌手；2012年，她在法国巴黎举办了个人音乐会，并发行音乐专辑Ode To The Doom；2013年，她担任中法文化交流大使，并在中法国宴上献唱；2018年，她获得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

在参加《乘风2024》期间，尚雯婕与法国歌手乔伊丝·乔纳森（Joyce Jonathan）共同献唱为中法建交60周年创作的新歌《让光遇见光》。今年，她正在翻译另一部法语经典名作《小王子》，这也是她很喜欢的一部作品。

“它是一本全年龄段都可以阅读的书，当中蕴藏着简单却又很深刻的道理。最打动我的地方是里面的那句话——‘唯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透彻，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这句话可能小的时候读过，（对它的理解）也就字面上的意思，但每隔5年再去看这句话，你就会有新的体会。”

这句话用在尚雯婕看法国巴黎也再恰当不过了。

19岁时从上海出发，与巴黎初次邂逅；22年过去了，尚雯婕成了巴黎的常客，熟悉感和陌生感交织，褪去了对异国情调的观光猎奇，剩下的，是对文化的深入理解和交融。

(图/由受访者提供）

2002年的尚雯婕，在迷路于巴黎地铁时突然想起上海，在当中触摸到上海地铁的纹理，也会在塞纳河边的霓虹闪烁当中时常想起外滩。

尚雯婕初次邂逅巴黎，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它与上海迥然相异的气质——悠闲与务实：“外滩的闲适并不是来自海滩泳圈、金发粉嫩的‘洋娃娃’、热力四射的比基尼女郎。它只是一个平民化的海滩，跟小笼包和石窟门一样地世俗和踏实，多少年来，默然无声又妥帖地丰富着上海人的生活。”

20年过去了，她一直觉得巴黎和上海有很多相近的地方：国际化大都会的快节奏，多元包容、极强文化融合感的城市，以及浓厚的文化经济交流气息。“但这几年我觉得两座城市的变化速度差别很大。比起巴黎，上海的整体现代化的幅度要大很多。”

海明威曾说，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到哪里去，它都会伴随着你，巴黎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尚雯婕读过这句话，于是第一次游巴黎，她试图在被观光消费的景点坐标之外，寻找独属于自己的心动瞬间和角落。

(图/由受访者提供）

比如信步走在香榭丽舍大道，街边的音乐声不绝于耳，街头艺人的吹拉弹唱、真人雕塑扮演足以让她兴奋。她看巴黎，总不自觉地探索各种历史遗迹的边边角角，比如卢浮宫、凯旋门烈士墓背后的传说和故事。

但她更喜欢顺着塞纳河离开喧闹的巴黎。往东南方向前进60多公里，便可以抵达一片1.7万公顷的森林——枫丹白露。那儿有点让她想起了承德避暑山庄，远离城市喧嚣，安静且幽雅。

“我呼吸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空气，清爽、饱满，似乎能用手抓住，然后放进嘴里，那滋味肯定是甜甜的，带着树叶和花的清香。我相信一个游客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站久了，会变成一棵迎风婆娑的树。”

如今的尚雯婕，更喜欢到更为小众一些的城市。比如在法国北部的诺曼底大区，有一座海滨城市勒阿弗尔。“我喜欢到这些没什么游客、比较静谧的地方。那里的自然景观很壮观，很适合独自旅行的人去那里发呆。”

(图/由受访者提供）

20年前，尚雯婕眼中的巴黎是浪漫、大气、丰富的，但同时也有自己顽固和狭隘的地方。后者大部分源于法国人对中国文化的未知和刻板印象。随着双方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了解逐渐深入，两国的关系也逐渐变得更加密切。

“我记得最搞笑的一件事就是跟一个法国朋友聊天，他非得跟我掰扯这句是中文，但我一看就知道是韩语，他还翻了好多网页告诉我。但20年过去了，现在还会遇到很多中文说得很不错的法国年轻人，很多大学还开设了双语课程，大家会觉得学中文是有点时髦的事情。”尚雯婕说。

法国人的“洗衣船”，

还一直“渡”着她

谈起与法语的缘分，她开玩笑地形容是一场无心插柳的“先婚后爱”。

“因为考上了复旦，想选复旦的外语专业，于是便报了法语专业，就被录取了。后来慢慢被法语的魅力吸引。它是一门精准度要求极其高的语言，当中很多表达有艺术的美感。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觉得法语很动听。”

在社交平台上，尚雯婕经常与网友分享自己独有的法语学习方法。法语语法本身与中文语法相差比较大，她建议从对法国文化的兴趣入手。在尚雯婕看来，语言学习的过程需要兴趣的刺激。从小就喜欢音乐的她，曾通过听法语歌来学习法语。她喜欢听法语rap，还有在法国扬名的“香颂大师”雅克·罗曼·乔治·布雷尔（Jacques Romain Georges Brel）的音乐。

她也同样喜欢法国人对时尚的态度。

(图/由受访者提供）

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身上鲜明的独立精神，也曾深深感染过尚雯婕。“她在当时引领了很多独立女性，开创了可以让女性更方便自如地去工作的服装设计风格。这不仅是时尚的革新，更多的是对女性意识和女性力量上的深远影响。”

她看法国的时尚，觉得更难得的是“活出本色”的独立主张——法国人其实是没有风格的，因为深入他们骨子里的就是“时尚文明”。比如即便是一位90多岁的老太太，也会问走在街上的你所穿的鞋子的品牌和价格。

尚雯婕曾在《连卡佛小姐》一书中这么写道：“当世界各地名牌抵达这里时，他们好像找到了岸。其实是幻觉，抑或自我欺骗。没有人像法国小镇的人们一样，那才是人该有的真正的本色。”

《连卡佛小姐》

尚雯婕，著

新星出版社，2010-5

这便是她在“连卡佛小姐”身上得到的精神养分——追求一个自我表达的空间。正如她在2011年中国“法语年”的宣传片中对着镜头说的那句：“Je fais ce que je veux, je m’en fous.”（我就做我想做的，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当她用外界看来有些“剑走偏锋”的风格赫然独立于公众视野，她便不再是众人眼中的“小资歌手”。“最大的束缚往往来于自身，而最大的自由来自内心。那种可以屏蔽外界影响，自由驰骋在广袤的‘自我表达空间’里的感觉，并且享受其中，乐此不疲，正是我所向往的。”

很多人可能会在苏菲·玛索（Sophie Marceau）身上找到法兰西浪漫的具象——一种犹如红色火焰般的热烈。但在尚雯婕看来，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 Binoche）的美更能走进她的内心。她的浪漫如同海水般地蓝，沉默寡言当中，蕴含着波涛汹涌、不可探测的力量。这股力量冥冥之中也在引领着她，将“平和、内敛”作为自己的防身武器。

尚雯婕理解的“法式浪漫”（Romantique），并不是简单的一次烛光晚餐。真正的法式浪漫，她觉得是富有悲剧色彩的。她以法国男演员阿兰·德龙（Alain Delon）出演的爱情电影以及《两小无猜》为例。《两小无猜》的结局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跳进了正在施工的混凝土地基中殉情，爱在当中永远凝固、永生。“这就是真正的法式浪漫，跟我们理解的是有差异的。他们说的浪漫，是要为爱情去死，连生命都可以不在乎。”

舞台上的尚雯婕。（图/由受访者提供）

自称天生“工作狂”的尚雯婕，对于法国人驰名世界的松弛、慵懒的生活状态，倒并没有多么向往。她更欣赏的是法国人在时间上的平衡之道，将享受生活、陪伴家人的时光看得比工作和物质条件更重要的态度。

“对于法国人来说，生存固然重要，但他们愿意牺牲一部分物质的东西用来生活。他们将生活和工作、生存分得很开，比如睡觉是为了生存，躺在沙滩上就是生活。”

或许多数平凡人都挣扎在生存与生活两者之间，才有了迷思。法国人“理想至上”的精神主张，也照见了尚雯婕一路以来的心境。23岁的尚雯婕，读到法国作家达恩·弗兰克（Dan Franck）《巴黎的盛宴》，她心里就出现了那艘“洗衣船”。

(图/由受访者提供）

20世纪初，在塞纳河右岸的蒙马特高地上，散落着一些简陋的由木板搭建的危楼。风一吹，危楼便会摇摇晃晃，活像塞纳河上的一艘“洗衣船”。这艘“洗衣船”里住着巴黎的流浪汉、小偷、酒鬼、骗子，也走出了一大批欧洲最伟大的画家、雕塑家、作家、诗人和舞者。她喜爱的毕加索、马蒂斯就曾住过这里。

那艘“洗衣船”承载的伟大灵魂，曾指引她在逆境中始终不放弃对梦想的追寻。“参加比赛的时候，我曾经因为各种困境而差点丧失勇气。平凡如我，倘若真到了某种万劫不复的困境中，会不会像大师们一样仍然对明天充满希望？我不肯定。但是，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那艘“洗衣船”曾“渡”过尚雯婕。18年后的今天，她显然比过去蹚过更多刀光剑影，也习惯在黑暗当中孤独前行，用创作赋予自身能量，挣扎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曾经的尚雯婕是拧巴的，也是内心闭塞、不自信的。现在的她不再畏惧去爱和被爱，就像她在《乘风2024》里重唱18年前在“超女”舞台上感动大家的第一首歌《爱》。后来她在微博说：“感谢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陪我一起走过高峰、熬过低谷、穿过流言和蜚语。这条路我走了很久，我想说那个尚雯婕回来了，真正地回来。”